时风玉米收割机伤人风波始末

玉米收割机伤人风波始末

　　2013年7月17日，农业部办公厅印发通知，宣布取消山东时风(集团)聊城农业装备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时风公司)4YZP—2型自走式玉米收割机农机购置补贴资格。这意味着，在全国范围内，时风公司这一型号的玉米收割机将不再享受农机补贴的政策优惠。

　　政府部门对企业一个型号的产品全面叫停，针对的是一个全国著名的农机企业，针对的是一款畅销产品，这种处罚是极为罕见的。是什么原因促使有关部门“痛下杀手”呢？

祸起陇西

　　这要追溯到2012年夏秋之交。

　　2012年7月29日，甘肃省金塔县梧桐坝村村民张国彦以78500元的价格购买了一台享受农机购置补贴的时风聊城公司生产的4YZP—2型自走式玉米收割机。9月17日，当他驾驶着这台新购置的收割机收获玉米时出了意外，正在作业的收割机进料口发生堵塞。

　　了解玉米收割机结构和原理的人都知道，在收割机割台的前端，有着类似理发推子的装置，功能是把玉米的秸秆剪断，然后，被剪断的玉米果穗会被撸下来，由一个横向设置的搅龙向输送槽输送，输送槽里的输送带**终把果穗抛入果穗箱。然而，这种搅龙装置**大的隐患或者说技术难题，是被切断的秸秆如果缠绕在搅龙上，输送口就会被塞住，果穗就不能正常被输送。排除障碍的方法比较原始，就是切断割台的动力(也就是关机)，然后把缠在搅龙上的秸秆和堵在进料口的果穗拿开，清理干净了再开机继续作业。

　　显然，在清理搅龙之前关机，是必须遵守的安全操作规范。在没有关机前就把手伸向搅龙，无异于把手伸进老虎的嘴里。

　　然而，不幸还是发生了。也许张国彦太急切地想早一点把这块地收完，也许他根本就没有看搅龙盖箱上那个画着大大惊叹号的警告标志和那几行文字，也许他并不知道危险正悄悄来临。总之，他太大意了，竟然在搅龙仍然转动的情况下试图清除障碍，他的手刚刚触到摘穗辊，就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惨剧发生了——那条伸向机器的手臂瞬间被高速旋转的摘穗辊吞噬！

　　张国彦一伸手的功夫就少了一条胳膊，还搭上4万元医药费，3万元护理费、误工费。他感到悲伤，感到不幸，也有些愤怒。这是享受国家补贴的收割机啊，怎么像一只吃人的老虎？他想到了去购买机器的那家公司讨个说法。

　　更为不幸的是，在这个玉米收获的季节里，张国彦并不是****倒霉的机手。后来，甘肃省农机局在处理农民使用收割机致伤致残事件过程中，做了详细的调查，结果是，在2012年7月至9月期间，仅金塔县和高台县就连续发生类似事故13起，致伤致残的13人中，除一人被拔穗辊扎伤外，其余12人均为割台摘穗辊挤压所致。其中时风公司4YZP—2型自走式玉米收割机致伤致残9人，另外一个祸首是河北雷肯公司生产的4YH--2A1自走式玉米收割机。

错失良机

　　张国彦们开始投诉，开始上访。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无论如何，他们没了胳膊伤了手，怎么着也要有个说法，给一些补偿，哪怕是安慰性的也好。于是他们找到农机经销商，找到当地农机局，找到一级一级的信访部门，述说他们的不幸，表达他们的诉求。但是，几个月下来，他们得到的仅仅是同情，很多人的同情。农机经销商和生产厂家坚定地认为，致伤致残确实不幸，但是造成不幸的原因是违反安全操作规程——没有关机就去清理，因此，责任完全在农民自己。但伤残农民也有委屈：关了机器，就清理不动了。

　　转眼半年过去了，解决问题毫无进展。张国彦们只好来到兰州。这一次是省委信访局接待他们。在听取了述说后，信访局指示，请甘肃省农机局接待处理。此时，事件开始出现转机。

　　甘肃省农机局在了解农民投诉的基本情况后，组织了由省市县农机化主管部门领导、农机鉴定专家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于2013年5月7日至13日深入到高台和金塔县，进行了调查。

　　调查结果显示，两县发生安全事故的两种收割机在技术性能上确实存在一些缺陷。甘肃省农机局写给农业部农机化司的调查报告中称：“这两种机型的玉米收割机在玉米蜡熟期，玉米秸秆青绿，含水率高而脆嫩，收获作业比较正常。但玉米完全成熟后，秸秆逐渐变黄且经过霜冻，秸秆含水率较低而变柔韧，易发生割台严重堵塞现象。割台被果穗、秸秆堵塞后，切断割台动力堵塞物不易清除，用户在未切断割台动力清除堵塞物时，手或者肢体被卷入摘穗辊，造成致伤致残事故发生。”

　　显然，这个结论说明，时风、雷肯公司的产品在设计上特别是安全防护措施上并非无懈可击。一是收获含水率低的玉米割台容易堵塞，二是切断动力堵塞物不易清除，在客观上可能造成机手急于排除故障而忽视危害的“冒险行为”。进一步说，农民致伤致残，时风、雷肯公司难逃干系。

　　此事件还影响到农机购置补贴政策的声誉。享受补贴的农机产品连连伤人，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但是，由于一连串伤人事故关系到时风这样的全国著名的大型农机企业，甘肃省农机局还是采取了审慎的态度，他们向农业部农机化司递交了调查报告，建议暂停时风、雷肯两种型号的玉米收割机在甘肃享受农机购置补贴资格。

　　5月28日，甘肃省农机局的调查报告和附件寄到了北京，震惊了农业部农机化司，一个个断了手臂的农民站在“惹祸”的收割机前，表情悲伤而无助，画面目不忍睹。群众利益无小事，对侵害农民群众利益的行为，能不作为吗？负责质量监督的生产管理处、负责产品推广鉴定的科技教育处和负责购机补贴管理实施的产业发展处迅速行动，一方面，复电甘肃省农机局，同意暂停时风、雷肯两种型号的玉米收割机在甘肃省享受农机购置补贴的资格，同时请甘肃省农机局约谈两家企业，做好赔偿工作；另一方面，请农业部农机试验鉴定总站牵头组织专家对肇事收割机进行技术审查。

　　6月7日，甘肃省农机局约谈时风和雷肯两家公司。甘肃省农机局在约谈之后的报告中明确表示：两家生产企业在农民致伤致残事故中“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采取积极的、负责任的、有效的措施，妥善处理好此次重大的伤残群体性事故。”时风和雷肯表示愿意给伤残农民适当的补偿或者救助(每人2000至13000元之间)，但仍然坚持发生安全事故的责任完全在伤残农民。以至于甘肃省农机局在关于约谈情况的汇报文件中充满了失望：“两家生产厂家基本没有诚意，避重就轻，不谈违规违章的事，甚至连伤残农民的基本情况都不清楚。”

　　就这样，两家企业又一次失去了“大事化小”的机会。

　　2013年6月20日，甘肃省农机局断然发布了《关于暂停山东时风及河北雷肯两种型号玉米收割机补贴的通告》，通告称“山东省时风(集团)聊城农业装备有限公司生产的‘时风牌’4YZP—2型和河北省雷肯农业机械有限公司生产的‘雷肯牌’4YH—2A1型两行自走式玉米收割机因发生致伤致残多位农民事件，且‘时风牌’4YZP—2型结构与通过鉴定的机型不符，从即日起暂停以上两种机具在我省的农机补贴资格”。这个文件看似简单，其实是狠狠击中了时风聊城公司的“命门”——享受补贴的4YZP—2型竟然是冒牌货！

　　原来，市场上的“李鬼”一直是按照“李逵”卖的。

　　此时的时风虽然仍然坚持“事故的主要原因不是由产品质量问题造成的”，但实际上却加快了与伤残农民关于补偿或者救助问题的商谈。到2013年7月10日，事故涉及的9位农民都有了**终的商谈结果，签署了相关协议。但**高“救助金”也只有9万元，且伤残农户须签署事故责任完全在本人的协议。雷肯公司也立即跟进，掏了腰包，了结了与致伤致残农民旷日持久的“官司”。

遭受重击

　　与此同时，农业部组织的专家组的审查结果也出来了，与甘肃省农机局结论基本一致。

　　本文开头提到的农业部办公厅2013年7月17日的文件有了更为清晰的表述：

　　时风聊城公司“该型号玉米收割机作业时先后发生9起致农民伤残事故，引起重大群体质量投诉事件，而且生产企业对赔偿农民损失缺乏应有诚意，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调查还发现，时风聊城公司4YZP—2型自走式玉米收割机于2011年获得部级推广鉴定证书，但在实际销售中，该公司将机具输送槽偏置结构改为中置结构，与鉴定机型结构不符。对机具结构形式发生重大变化，按照农机试验鉴定有关规定应申请重新鉴定，但时风聊城公司却未向农业部申请重新鉴定，仍旧按补贴产品销售，其做法属套取补贴资金严重违规行为。”

　　农业部办公厅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取消时风聊城公司4YZP—2型自走式玉米收割机农机购置补贴资格，要求组织开展2013年该型号(指4YZP—2)收割机补贴购置情况核实工作，并按有关规定追回被套补贴资金。

　　时风聊城公司是一家在玉米收获领域举足轻重的大型农机企业，去年仅销售玉米收割机就达8000台。4YZP—2更是该公司2011年通过推广鉴定的主力机型。遭到封杀并追回补贴资金，一里一外，时风公司将承担巨额损失，同时面临着市场信誉的严重危机。难怪时风公司在给农业部农机化司的报告中说，这“将会给企业造成巨大的损失甚至带来灭顶之灾”。

亡羊补牢

　　农业部办公厅7月17日的通知发出后，时风公司开始试图“力挽狂澜”。一方面表示对农业部办公厅的通知“感到非常震惊”，一方面极力陈述“输送槽偏置改为中置是一般性的技术调整，不属于结构型式的变化”，“况且输送槽中置后的产品和偏置的产品主体功能是一致的，设计更加合理，性能更加优越，产品档次更高，不存在任何套补的现象，我们实在无法接受并承担这一责任。”同时要求，“恢复该机型2013年的农机补贴资格。”

　　在2013年7月25日时风集团公司写给农业部农机化司《关于恳请对山东时风聊城公司已售玉米收割机农机补贴免于追回的请示》中，使用了“取消并追回补贴极易引起用户及经销商群体事件”、“因生产能力减少致使员工队伍不稳定因素增加”这样软中带硬的表述。

　　据业内人士介绍，玉米收割机的输送槽偏置改为中置，无疑是机具结构形式的重大变化，这是常识；因为偏置改为中置之后，整个机器包括驾驶室的位置都会发生变化，机器外观都不一样，非专业技术人员都看得懂的，更别说内部结构了。

　　记者了解到，维护农民群众合法权益、维护诚信经营企业正当利益、维护农机购置补贴政策严肃性，始终是各级农机、财政主管部门遵循并坚持的原则。今年以来，农业部已登记受理来自各渠道的群众举报投诉42件，并及时组织有关省份进行调查；7月23日，农业部办公厅印发《关于取消重庆耀虎动力机械有限公司1WG4.0-105FC-Z型微耕机农机购置补贴资格的通知》；8月1日，农业部办公厅印发《关于2013年上半年各地农机购置补贴产品经营违规行为查处情况的通报》，汇总通报了省级农机主管部门今年上半年对违规实施农机购置补贴政策的产销企业的处理情况，取消了19家生产企业的违规产品补贴资格和20家经销企业补贴产品经销资格，暂停1家生产企业的产品补贴资格，并将9家经销商及其法定代表人列入黑名单；8月14日，农业部农机化司在全国范围内暂停了浙江台州亿源机电有限公司两个产品的农机购置补贴。值得一提的是，2011年，农业部曾和公安部会同湖北、湖南两省的纪检监察、农机、财政、公安等部门，彻查了浙江艾格莱机械有限公司骗取农机购置补贴资金的违法违规案件，并永久取消了浙江艾格莱公司所有产品的补贴资格。对农机购置补贴政策实施过程中的违规行为，有关部门始终密切关注，保持着高压的打击态势，打击违法违规行为的行动一直在继续……

　　在研究处理时风公司违规问题的同时，农业部农机化司也在紧锣密鼓地研究如何处理河北雷肯公司涉事产品，并于7月12日发出了在全国范围内暂停河北雷肯公司4YZ—2A1型玉米收割机补贴的通知。8月5日，甘肃省农机局将《河北雷肯农业机械有限公司关于4YZ—2A1型自走式玉米收割机致用户伤残事件检查整改报告》转报农业部农机化司，从报告内容看，该公司已经认识到了错误的严重性，并提出了整改措施。

　　时风集团对旗下聊城公司的事件十分重视，8月12日，时风集团向农业部农机化司递交了《时风集团关于对甘肃农机事故的检查整改报告》。《报告》承认，“在主观无意识的情况下，客观上形成套取补贴资金的事实”，“对甘肃农机事故认识不到位、处理不及时，时风集团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深感痛心和自责”；并提出了6条整改措施。

　　至此，一场玉米收割机伤人引发的风波暂时画上了并不圆满的句号。

痛定思痛

　　这场收割机伤人风波到现在已经一年。

　　现在，让我们回到这场风波的原点——那位永远失去手臂的农民——甘肃省金塔县梧桐坝村村民张国彦身上。他现在一定还保留着那份他与酒泉市天王机电设备有限责任公司签署的协议，这份协议这样写道：“事故发生后，双方本着平等、互助、友善、和谐的态度对事故发生的原因客观作了分析，认为主要是由于甲方(指张国彦)在车辆还处于运转的情况下清理堵塞物时手触摘穗辊造成的，就此事故善后问题进行协商，**终达成协议如下：1、甲方自行承担事故造成的所有损失；2、乙方(指天王公司)从扶持的角度给予甲方一次性资助玖万元；经本次处理后，对于本次事故双方再无任何关系。”一条胳膊，换来的是区区9万元！

　　记者翻看着案头一张张“协议”、“承诺书”的文本。这些文本的文字表述毫无二致，感觉是那样的冰冷无情，只是在企业付给致伤致残者“资助”额度上有所区别，大概这个区别的****根据是他们被咬断胳膊的长度。张国彦们今后带着残缺手臂生活的困难，又有谁能够挂在心上呢？他们已经和本次事故“再无任何关系”……

　　在事故面前，在责任面前，企业应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应该如何去应对？但愿这场玉米收割机伤人风波，能给广大农机企业一些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