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济宁某地拖拉机造假成产业链全村造假已成公开秘密

白宇 2015年08月12日

　　据中国之声《新闻纵横》报道，近日，有宁夏、内蒙古、黑龙江等地农民向中国之声反映说，他们在山东济宁购买拖拉机后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他们说，自己是从网上看到济宁拖拉机低价销售的消息后到当地看车、付款交易的，但车辆被托运回老家后他们发现，这些车质量残次、手续存疑，既无法落户上牌照，也不能正常使用，而且从车辆发票、合格证到卖车人的姓名、住址、身份信息等全部都是假的，他们先后多次到济宁寻访、维权，但至今没有结果。

　　记者调查发现，在山东省济宁市嘉祥县的两个村子里，各种品牌、规格、成色的拖拉机密密麻麻排满着街巷，家庭作坊式的收购、维修、拼装、翻新、销售已成产业链，质量存疑、真假难辨的拖拉机正从这里发往全国各地。

存疑拖拉机上晒爆皮的轮胎

悬挂装置断裂的存疑东方红拖拉机

　　宁夏回族自治区石嘴山市平罗县农民王兴其家，一台东方红，两台约翰迪尔拖拉机都被盖上了床单，尽管这样，轮胎的橡胶还是被晒爆了皮。

　　王兴其：买来用都没有用，基本上就动弹不了了。你看，这个轮胎已经都起包了，现在一挂档，后桥根本就叽里呱啦动不了，就属于报废品那种产品。

　　王兴其专门请平罗县农机推广站对这几台拖拉机进行了现场调查，结果为“功率不足、滴机油、柴油机高温变红、牵引架断裂”等。

　　调查员景占和：发动机你看，平面都不平，发动机号不规则，这应该说是人工用榔头敲上去的。这是液压悬挂装置，你看它就折了，可以说这就是质量问题。

　　刘军是王兴其的妹夫、内蒙古乌海市农民。他告诉记者，2014年11月，他和王兴其在山东省济宁市嘉祥县段庄村一户农民家里看过车后，在济宁市任城区的同辉物流公司把三台拖拉机共计15万元现金交给了卖车人后又付给物流公司1万元托运费。

　　刘军：从网上看了以后，当时打电话，他跟我们说，他那个车是山东省有补贴，市里有补贴，他们村里也有补贴，所以那个车便宜，有正规发票，合格证，手续齐全，我们才去的。他说他是从嘉祥县农机公司买的车，他说他就是套补贴。我们看到手续那些全有，发票合格证也有。

王兴其提供的拖拉机买卖合同

　　拖拉机被托运回宁夏后，王兴其和刘军拿着购车发票、合格证等材料到平罗县农机监理站落户、上牌照，但被工作人员拒绝了。

　　监理站审验员李彩霞：像这种发票不用说就是假的，正常的发票比这个纸薄，颜色要浅，他这个颜色特别深，而且机打发票背面都能印出来，他这个是印不出来的。这种合格证首先第一个这个颜色不对，而且他这个外表比较粗糙，我一看就不行，这就给他驳回了。

　　此时，卖给他们车的人已经失去联系。

真假发票正面对比图(上图为假票、下图为真票)

　　2015年4月，黑龙江鹤岗的郭女士在网上看到山东嘉祥低价出售拖拉机的信息后，花了16万元购买了一台约翰迪尔JD1354拖拉机，收到货后发现上当了。

　　郭女士：这发动机，从卸车到开到我们家，相当相当近了，那发动机就可热了，这油箱比那正常油小那么些，油箱盖的过滤网都没有，大架子号也没找着，发动机号不是一体的，在一个绿牌上，那个绿牌是后放上去的，然后喷的绿漆。那个轮胎我们就拐个弯，那个轮胎印就黢黑黢黑的，我用手摸了一下轮胎，那个黑的胶皮都粘我手上了，咱正常得是急刹车的情况下才能磨出来呢。

　　比王兴其和刘军稍幸运的是，郭女士和爱人一起，第**时间拨通了卖车人的电话，但卖车人的嚣张态度让他们震惊。

　　郭女士：为啥大架子号看不着，没有？

　　卖车人：用漆给抹了，因为马力达不到，所以他把大架子号给抹了。

　　郭女士：我就想退货，来回的运费由你们来承担，完了你把路费给我报销了，就完事了。

　　卖车人：对不起啊，没有这样弄的，你们过来之后，你是看了的，你检验车了对不对，车摆在那里是让你们看的，试也试了，对不对，你现在弄回去了，又说不中用。

　　郭女士：如果你当时告诉我这车是仿的。

　　卖车人：那谁也不会给你这样说。你说把车返回来，返回来怎么办？现在钱我们也没有，我们又买车了，也不能指望这一台车赚钱啊，我实在告诉你，那些证件也都是假的。

　　郭女士爱人：就连我去的地方都不是你家？是不是？

　　卖车人：对。我告诉你，你找不到我的人，我都不在山东济宁，我不是山东济宁人，我也不说难听的，你可以想一下，穷途末路的人都是这样，你懂不懂？我跟你说，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是和平解决这个事。

　　按照卖车人的意思，所谓“和平解决”就是照方抓药，把这台拖拉机再卖出去，当然，造假的远不止拖拉机。

　　卖车人：你换个地方，然后卖出去不就完了吗？

　　郭女士爱人：那我卖出去，他能不能再来找我来啊？

　　卖车人：你什么信息都不留给他他怎么找你啊？

　　郭女士爱人：那我车得开哪去啊？

　　卖车人：你开到附近的地方，邻村或隔两个村也可以啊。你放人家那卖，卖了之后谁也不知道是谁。

　　郭女士爱人：你名字也是假的吧？

　　卖车人：我也不跟你说白了，你清楚就行了，好吧。

　　郭女士爱人：咱俩唠嗑唠半天了，我得知道你真名啊。

　　卖车人：呵呵，这个就不告诉你了。

　　电话中，卖车人透露，自己只是中间商，并不负责拖拉机的拼装和翻新，此后，这个号码再也无法拨通。

　　而在这段时间里，王兴其和刘军已经先后四次来到山东济宁，一个个骗局背后的真相陆续浮现在他们面前。

　　关于农机补贴：

　　据嘉祥县农机管理局出具的证明材料显示，王兴其和刘军购买的这三台拖拉机“不是我县农机购置补贴农业机械”。

　　关于购车发票：

　　发票显示的主管税务机关为济宁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国家税务局，但经高新区国税局“金税三期”系统查询，这三张发票“未查询到流向”。济宁市国家税务局工作人员对照发票做出了详细的解释：

　　工作人员：未查询到发票的流向，就是国税局就没有这张发票，这是凭空造出来的发票。咱山东省就没有这个代码，代码如果一致，发票号码不会出现重复一模一样的票。如果号码一样，代码肯定不一样。这些信息都是假的，有这个高新区的证明，你就可以直接去公安机关报案了。

　　记者调查发现，不仅王兴其和刘军提供的购车发票上“发票代码”和“发票号码”完全一致，就连黑龙江鹤岗的郭女士提供的购车发票上的“发票代码”和“发票号码”也和王兴其、刘军的一模一样，而这些发票的左下角都盖有圆形的“济宁市多民农业机械有限公司财务专用章”。

　　在济宁市多民农业机械有限公司，工作人员对持假发票前来咨询的人已经见怪不怪。

　　刘军：这就是多民农机公司？

　　工作人员：对，是。

　　记者：(对刘军说)你拿那个章给他们看一下。

　　工作人员：假发票？

　　记者：对。

　　工作人员：你哪买的。

　　记者：你给看一下是不是你这的？

　　工作人员：我不用看，你从谁买的，你找谁。

　　记者：这个章是不是你们的？

　　工作人员：不是我们的，我们的椭圆的，都是盖这个章，没有盖这个的，他这个税号税号不对，账号账号不对，开户行开户行不对。

窦坊村内的拖拉机维修车间

　　一切都是假的，那么，制假的源头究竟在哪呢？

　　根据刘军的回忆，记者前往嘉祥县段庄村一带走访摸排。段庄村位于338国道西侧，记者沿贾海村一带进入并未发现异样，但在段庄村临近窦坊村附近，一台台破旧的拖拉机开始陆续出现，转过一道狭窄的弯路，进入窦坊村后，各种品牌、型号的拖拉机在街巷两侧、房前屋后密密麻麻排列着，有的破旧不堪、支离破碎，有的完好如新。在这里，家庭作坊式的收购、维修、拼装、翻新、销售已成产业链，质量存疑、真假难辨的拖拉机正从这里发往全国各地。

　　记者：你这车卖吗？

　　村民：卖过了。

　　记者：还有吗？

　　村民：这个。

　　记者：这个多大的？

　　村民：950。

　　记者：这个咋卖的？

　　村民：3万8。

　　村民窦义军告诉记者，村里出的车一般只卖给车贩子，不卖个人。

　　窦义军：我们这一般不外卖，全是给贩子的，一般不卖自由户。

　　记者：我看你们村里家家都干这个啊。

　　窦义军：改车的没几家，(规模)大的有10来家，他们那些都是小打小敲的。

　　窦义军：这都是改的，90改的100。

　　记者：你这个手续啥的都能整着不？

　　窦义军：可以整，但是一般都不愿意整，整个发票出点什么事，麻烦。主要咱卖这个货不正规，说明了就是骗老百姓两个钱。

　　院子里，窦义军的家人正在清洗废旧的配件，一些零散的机器正待组装成完整的拖拉机。

　　记者：你收上来，然后攒这一个车得多少钱？

　　窦义军：2万多收。

　　记者：那你自己再添东西呢？

　　窦义军：也得2万块钱。

　　记者：一年能卖多少台出去？你家？

　　窦义军：不到200台。

　　据窦义军出示的营业执照显示，他的经营范围为农机维修和农机配件销售。

　　另一位不愿透露名字的窦姓村民则告诉记者，他家主要做二手四驱拖拉机，常年发往新疆石河子等地。

　　窦姓村民：我做的是二手四驱的，常年往新疆发，石河子，二手车，光是洗洗刷刷就发走了，一洗一刷，漂亮点就卖了。

　　在当地，窦坊村“造假车”似乎是个公开的秘密。

　　窦姓村民：全部是假的，村里有几十家呢，那个地方国家打击多少遍了都没用。那就是造假的地方，他那一个庄全干这个，造假，家家都干这个活，附近都知道。

　　调查采访中，记者跟随王兴其、刘军完整记录了他们在山东济宁的第四次寻求帮助的经过。

　　根据卖车人提供的身份证复印件上的住址，王兴其和刘军首先来到嫌疑人住址所在地的辖区派出所——嘉祥县疃里镇派出所：

　　警官：你报警不应该来疃里报警。

　　刘军：他人是这的人。

　　警官：人是这的人你也不应该来这报警。

　　刘军：那我应该去哪？

　　警官：应该是在案发地，应该到济宁报警。

　　在济宁市任城区南张派出所，民警为刘军做了详细的询问笔录，并表示会将相关情况及时向上级反映。

　　警官：谈价、看车，都是在嘉祥，只不过你为了托运方便，把车运到这边，经过我们辖区了，你到内蒙经过的地方多了，可以说，这边就是一个中转站，只不过是经过这边了，你这个主要职责都是在嘉祥完成的，这个有一个管辖问题。今天收了材料然后我们往上报，看是什么意见。我个人意见，你这个应该属于嘉祥经侦上管。

　　嘉祥县公安局经侦大队：这就是生产假冒伪劣啊，归治安大队。

　　嘉祥县公安局治安大队：你从我们这报案可以，但是我建议你从你们当地做一个车的鉴定，鉴定这个车是伪劣产品，做完鉴定以后你把鉴定结果给我们寄回来，如果这样行，走之前，我们安排人把这情况做个询问笔录，也不用你来回跑了，把鉴定到时候寄过来以后我们立案，把立案通知书给你，然后我们抓住嫌疑人以后我们再给你打电话。

　　王兴其和刘军都只有小学文化水平，面对未来，他们不知所措。

　　王兴其：因为是农村嘛，都是种地的，也不富裕，因为想包点地，想改善一下生活，没办法跟亲戚朋友那还借了有一半的钱，借了八万块钱，当时给人打条子都是二分钱的利，到现在这背也背不动啊，因为这个事情搞的家里面生活也比较困难，借你钱的人也是每天上门来要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

　　有关事件进展，中国之声将继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