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周末》调查：变了味的农机购置补贴

　　今年4月份，在本轮农机购置补贴工作正酣时，一些网站就出现了反映河北省鸡泽县农机办指定经销商、提前收费和乱收费等问题的帖子。县纪委组成专案组，对农机办立案调查。

法治周末记者刘立民发自河北邯郸

　　“享受农机购置补贴咋这么难？从3月中下旬开始报名，到5月30日拿到《农机购置补贴指标确认书》，我整整等了70天，农忙快要耽误了。”河北省鸡泽县魏青村村民魏风章告诉法治周末记者。由于他没有到县农业机械化办公室(以下简称农机办)指定的商家购机，补贴指标便迟迟批不下来，去农机办催问的次数太多，以至于被工作人员调侃“亲戚又来了”。

　　为鼓励和支持农民使用先进的农业机械，国家每年投入大量资金补贴购机农户，随着国力的增强，补贴幅度越来越高，以鸡泽县为例，2005年时，全县农机购置补贴只有15万元，到2011年达到400万元，而进入2012年，仅上半年的购机补贴就高达450万元。

　　450万元，对于鸡泽这个经济欠发达的省级贫困县来说，无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农户盼着，商家盯着，无数人惦记着，能否切分好这块“大蛋糕”，成了考验农机办官员能力与廉洁的试金石。

　　然而，问题还是出现了，今年4月份，在本轮农机购置补贴工作正酣时，一些网站就出现了反映鸡泽县农机办指定经销商、提前收费和乱收费等问题的帖子。

　　那么，事实到底如何呢？法治周末记者于是赴鸡泽县实地采访。

　　农机办推荐经销商

　　“我们到农机办报名申请购机补贴，管理科的工作人员魏进昭都会给一张名片，推荐我们到这家农机经销商选产品。”

　　法治周末记者在几位农户手中，看到这样一张名片，正面上端大字为“鸡泽县农机补贴超市”，下排一行小字：“长兴农机配件经销部”，正中间是黑体大字“李东林”，背面为补贴农机产品名单。

　　据农户反映，原来农机办还发过另外一家经销商的名片，也是印着“鸡泽县农机产品补贴超市”，“那是邻县农机经销商在鸡泽县开发办院内成立的临时机构，半个月后就不见了”。

　　鸡泽县小寨村村民董兴开表示：“在农机办主任办公室，张力强主任建议我去李东林门市买车，说这是新成立的农机补贴超市，出了问题农机办可直接管住，别的地方不管三包。”

　　“按照名片的地址，我找到‘长兴农机配件销售部’(以下简称长兴销售部)，发现只是一家经营农机零配件的门市，根本不具备经营动力机械的资质，感觉售后服务没有保障，所以没有选定这家经销部。”魏风章对记者说，他不认可长兴销售部，农机办就拖着不给办补贴申请手续，直到他向长兴销售部交了200元购机定金、并向农机办出示定金条之后。

　　记者注意到，魏风章的报名时间与他向长兴销售部交定金的时间，两者相差了34天。

　　与魏风章的“执拗”不同，驸马寨、柳营村和吴官营的冯、陈、何三位村民，在4月初就向长兴销售部交纳了500元至1000元不等的定金，因此，拿到农机购置补贴指标确认书相对较早，农机已经买回家。

　　短短一上午，记者就看到9份长兴销售部的定金单，鸡泽县农机办的一位工作人员向记者透露，申请补贴指标，“都要先去长兴销售部交定金，一个都不能少，除非你是李东林或有关领导的亲戚朋友”。

　　根据农机购置补贴申请流程，农民需要持有效身份证件先到县农机管理部门提出申请，并填写《农业机械购置专项补贴资金申请表》，注明购买机具的名称、生产厂家和型号规格，加盖村、乡两级意见后交到农机办，农机办经过初步审查，然后上网公示7日，没有异议后即可获得指标确认证书。

　　邯郸市一位农机干部向记者介绍说，其实农机办的审核手续特别简单，就是确定购机者为本县农民和购买机具属于国家补贴产品，一般10天就即可领到指标确认书，农民手持指标确认书，可以到任何一家具有农机补贴资质的商家购买农机，仅支付补贴后的差价即可，“从来没有先交定金这个说法”。

　　2012年6月4日，法治周末记者在鸡泽县农机办采访时，农机管理科工作人员魏进昭对发名片一事未予否认。但究竟是自己的意思还是领导安排？他称“不能说，必须经过县宣传部、尤其是我们主任的允许后才能说”。

　　记者拨通鸡泽县农机办主任张力强的电话，被拒接，短信说明采访意图，也未得到回复。

　　违规收费知多少

　　一张、两张、三张，魏风章数着手中的票据。

　　2012年3月19日，魏青村村民向鸡泽县农机办申请农机购置补贴，并按照要求交纳了1407元的费用，得到了大大小小10张票据，金额1100元，“还有307元没开票，不知什么意思？”魏风章说。

　　法治周末记者看到，这些票据分为两种，一种是手写票，票头为“河北省行政事业性收费特殊场合票据”，票据注明仅限于非工作时段或远离市区的偏远地区使用，这种票有4张，收费项目包括报名费、考试费和培训费等8种费用，金额720元；另一种为定额手撕发票，共6张计380元，其中50元一张注明“挂牌”，其他均注明“资格证”。

　　在驸马寨村康姓村民的家中，他告诉记者：“我在农机办报名时也交了1407元，给了一叠子票，我看都没看放起来了。”说着他翻箱倒柜地找，**终未能找到。

　　记者在鸡泽调查期间，农机户的普遍反映是“收费有点乱”，柳林口村村民贺某，交了1407元，收据只有680元；善堡村村民刘某，“交了1217元，开票开了720元”；库庄村史某交了1817元，“都未开票，连个白条也没有”。

　　更关键的是，记者见到的所有农机办开出来的票据，均没有出票人农机办的任何印章。

　　崔瑞利，鸡泽县农机办财务人员，主要负责出纳工作，他向记者坦承：“办一个拖拉机证照手续收费1407元，一个联合收割机收费1817元，都是张力强主任或魏进昭把人领过来，告诉收多少我就收多少，我也知道提前收费违规，搭车收保险费不对，但我听领导的。”

　　记者随机抽出一张培训费300元的票据：“你们收培训费，真的培训了吗？”

　　“没有培训，只是让他们回家自学，然会参加考试。”崔瑞利答道。

　　关于票据问题崔出纳是这样解释的，“特殊场合票据”从税务局领来就是这种票，不是刻意要求的。印章由会计负责保管，会计在其他单位兼职，晚上才过来处理账目，“我和他两头不见面，所以无法在票据上加盖印章”。

　　“收款不开票，一是代别人收费的没票，如保险费，还有就是当时没票了，但我的账上都记得清清楚楚，错不了。”崔瑞利给自己找了这样的理由。

　　崔出纳表示，代收保险费他们从4月底就停止了，以前收的正在通知农机户领回去。而驸马寨的康姓村民说，前几天农机办还在催要300多元的保险费，否则不予挂牌。

　　农机户向记者反映，还有一个农机安全会员费，说是自愿其实不自愿，联合收割机驾驶员交500元，小拖拉机手交100元，也没有正式发票。另外，农机的交强险只有90元，让农机办代收一下就变成了300多元。

　　今年有些不寻常

　　“我们感觉今年不寻常，县里的农机购置补贴工作会议4月22日才召开，而3月中旬农机办的补贴工作已经开始了。”农机办的一位员工表示。起初他们认为是新来的主任张力强不懂业务才这么做的，但随后张主任在一次会议上的讲话，让他们改变了看法。

　　“今年我们县农机补贴要重点推荐长兴销售部，就是李东林那个门市，那是咱们县的补贴超市，他们服务好”，这位员工说。尽管这句话是在领导班子会上讲的，但很快传开了，国务院“三个严禁”明确指出，“严禁强行向购机农民推荐产品”，不要说强行，一般推荐也不可以，我们普通员工都懂得这是不可逾越的红线。他如此强调说。

　　长兴农机销售部与鸡泽县农机办同在一条街上，相距不过几百米，如果不是路人的指引很难找到，看不到“长兴农机配件销售部”的招牌，门市内陈列着三角带等多种零配件，只有门口放着一台小型拖拉机和几台无动力农具。

　　“上半年指标用完了，我这里补贴产品齐全，都在仓库里，下半年补贴从7月份开始，欢迎来购机。”看到有人进来，老板李东林热情地做着推介。

　　多名农机户向法治周末记者反映，说到补贴产品，长兴销售部连销售小型拖拉机的资质都没有，想买拖拉机以上的大型机械，钱交到这里，货却是从外地经销商那里提，票也是从外地开，鸡泽绝大部分农机户都是绕了这样一个弯，无形中增加许多负担。

　　农机办的问题，还是引起了纪检、监察部门的重视，据鸡泽县政府一位工作人员介绍，县纪委组成专案组，已经对农机办立案调查，并划走了账外资金数万元，负责这项工作的是县纪委常委、监察局副局长李英胜。

　　记者致电李英胜，他说是在对农机办调查，但他现在医院，具体情况不方便说。

　　据了解，农业机械的补贴率为销售价格的近30%，补贴可以给商家来带3倍以上的销售额，农机销售的利润点在多少是商业秘密，不得而知。

　　邯郸某县一位农机办主任对记者这样谈他的感受，“农机购置补贴规模一下来，我家立刻热闹起来，一些人想方设法找上门来，有厂家，有经销商，也有亲戚朋友，都想从中分得一杯羹。一位厂家曾经承诺，只要指定或介绍农户买他厂的农机，按销售额的10%提成，补贴结算完毕立刻现金兑现。”

　　“钱是好东西，谁不想要呀？但我很清楚，一旦把持不住将跌入深渊，所以每到这个季节，我就躲出去，一切靠下属按政策办。”

　　他感叹，农机办是个穷单位，不光个人需要钱，单位也需要钱，但要记住一个原则，只能向政府要，不能向农民要、不能向厂家要，也不能向经销商要。